虽然看出了时俞所说的并非真话,可景衡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

那目光里有揶揄、有戏谑、更有似乎能洞察一切的锐利,但唯独没有丝毫担忧和防备。

时俞被看的心头一凉,这目光是在告诉自己,她还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好吧,她好像的确还不配。

景衡想弄死聂昭易,或许还要动动手指,扫除一些麻烦。但若是想弄死自己,只怕随便吩咐一声,就有的是人磨刀霍霍。

“督主,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朕就先回大殿了。”时俞开口道。

没有忽略眼前人脸上,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奈,景衡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皇上觉得今日天气如何?”

“还来?”这是又想干啥?

见时俞皱眉,景衡悠悠道:“比起上朝,皇上不是更喜欢呆在这太庙吗?”

时俞摇了摇头,“可朕觉得,督主这一次询问,一定不是为了让朕得偿所愿。”

“为何?”

“因为……”时俞看着景衡,“督主品性高尚,又怎么可能会有成人之美这么恶劣的缺点!”

扑通一声。

时俞身后,好不容易磕完头走过来的小夏子,听到这话左脚绊右脚直接摔在了地上。

老天爷啊,皇上这马屁拍的,给人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因着小夏子这五体投地的打岔,景衡倒也没了什么心情继续天气的话题。

只是在离开太庙的时候,一脸品性高尚地告诉时俞:

近来的早朝有些聊,劳烦皇上写个罪己诏,明日宣读一番。

说话时的语气,轻松的仿佛只是买早餐时,让摊主在煎饼果子里多加个蛋。

并且时俞合理怀疑,刚才若是没有被小夏子打断,正常的对话流程极有可能是:

皇上觉得今日天气如何?

不好,阴沉沉的。

那劳烦皇上写个罪己诏,检讨检讨!

……

翌日,早朝。

皇宫之中本来就没多少秘密,就算太庙也是如此。

加上也不知是不是景衡有意放纵消息,时俞要宣读罪己诏的事,仅一就在朝中传开了。

对此,朝臣纷纷诧异,然后表示:无所谓,不想听。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过是一些诚惶诚恐的场面话。

当然了,其中也不乏那么一两个特殊的。

一众脑袋瓜子们刚刚平身站好,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冒头了。

“微臣听说皇上已经深知自己的过错,今日要宣读罪己诏,不知现在可否开始?”

时俞看了看说话的官员,约莫二十来岁,生的倒是还算俊朗,只是一张脸就跟被四书五经夹过一般,透着一股子板正。

“这位爱卿是?”

沈清石皱眉,“皇上这是装作不认识微臣?”

时俞又认真看了看对方,确定了自己上朝的这几天并没有见过他。

“微臣、翰林学士、沈清石。”沈清石一字一句地开口。

“哦,原来是沈爱卿。”时俞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皇上记起来了?”一旁,景衡打量着时俞的表情。

“并没有。”时俞老老实实地摇头,“朕只是碍于面子,装了装。”

“呵……”景衡悠然一笑。

而沈清石黑了脸,不顾尊卑地瞪了时俞一眼。

一瞬间,时俞感受到了原主记忆里的一道熟悉视线,原来是他!

在原主记忆里,近半年来的早朝,总能感觉到有人在瞪她,那股子不满十分强烈,然而原主紧张的一直没敢去看是谁。

敢情就是这位沈大人!

沈清石丝毫不觉得时俞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只当作她在转移话题,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脊背开口。

“微臣斗胆,皇上莫不是没有写出罪己诏,所以在这儿拖延时间?”

“沈大人这可就冤枉朕了,既然是督主的建议,朕又怎么可能不听。”

说着,时俞扭头看向景衡。

“督主放心,朕昨晚头悬梁,锥刺股,进行了深刻反省,洋洋洒洒上万字,简直字字泣血。”

“哦?”景衡看起来多了几分兴趣,“皇上确定?”

头悬梁锥刺股?若换作以前的聂时俞他倒相信,可眼前人,他觉得对方能应付个几百字便不错了。

“确定!”时俞坚定点头,“不过为了不耽误督主和朝臣们的时间,朕又呕心沥血的凝炼了一下,最后真是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言语间的自豪感,仿佛都忍不住要为自己的认真鼓掌。

原本并不感兴趣的朝臣们听到这话,也顿时好奇起来。

景衡道:“既然如此,皇上说说看。”

时俞严肃地站起身,看着在场的朝臣们,片刻后一声长叹。

“朕懒,朕馋,朕不爱运动;朕悔,朕改,朕痛彻心扉!”

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看着已经坐下去的时俞,许多人还迟迟没能反应过来,这就没了?

不对,这算是哪门子的罪己诏?

就连景衡,也怔愣了一会儿。

等到回神过后,陡然笑出了声,“皇上是觉得,臣如此好糊弄?”

一句话,若阴云蔽日,整个宣德殿内陡然生寒,不少人后背开始发凉。

唯独时俞,真诚的表情不变,“督主明鉴,这当真是朕辛苦提炼出来的,绝没有任何敷衍之意,而且朕可以保证,所有的过错皆来自于此。”

“譬如?”

“譬如朕早朝迟到,是懒得起床,惹言官不满,是懒于政务,在太庙烤肉,是馋虫上脑,还有因为不爱运动,朕昨上杆称,发现胖了三斤!”

朝臣:“……”胖了三斤也算是过错?不对!皇上在太庙烤肉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插科打诨的话语,透着满满不知死活的意味,可却如春风融雪,奇迹般地让整个大殿之中的气氛缓和了起来。

刚才噤若寒蝉的朝臣们,心头也突然放松下来。

景衡看着时俞,第一次眸光认真审视。

能言善辩,语出惊人,看似插科打诨,但是却又识趣的交代了一些过错,倒是能屈能伸的很。

更重要的是,刚才自己刻意散出的几分威压,被她就这么消解了。

果然是往日里面藏的太深吗?

景衡眸光微眯,之前已经做好的决定,在此刻却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他虽爱看几方争斗,可却也没有愚蠢到真的能够不停的放纵变数。

所以,聂时俞会是那个变数吗?

随手端起一旁的茶杯,看似淡定喝茶,可眼神却直勾勾地落在时俞身上,丝毫没有遮掩自己周身溢出的杀意。

站在时俞身后的小夏子已经吓得快要魂飞魄散。

可时俞却仿佛浑然未觉,反而一脸疑惑地开口:“督主一直看着朕做什么?”

“皇上!”小夏子声音低的发颤,拼命给自家皇上暗示。

皇上难道没感觉到吗,督主这分明是想杀人的表情,皇上快道歉啊!

时俞看了看眼睛快眨抽风的小夏子,终于,恍然大悟。

“朕明白了,督主莫不是在垂涎朕的美色!”

“噗……”

景衡一口茶水呛住,从未当众失仪过的督主大人,就这么喷了自己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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