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阴差阳错之事胡经略也是未曾猜到,便只道是天道情,一切尽在偶然间罢了。

有那一刹那,胡经略觉得北军略显悲凄,如此骁勇军队,却是被小人算计。

可这道思绪仅是一闪而逝罢了,并不挂怀,对于胡经略,能记挂的非是金银珠宝权利美色罢了。

二人对坐,胡经略招呼管家备好酒菜,欲要设宴款待冯余祝。

管家应着,出门嘀咕骂了句狐朋狗友,却不敢怠慢,忙往后厨跑,想着还要吆喝叫起沉睡厨子便觉心烦意乱。

半晌,闻听郡守要吃些宵,家丁厨子侍女忙起身,只因郡守脾气暴躁可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敢触霉头,兴许一个没留意,便见不到第二日初升暖阳。

郡守府热闹起来,下人忙碌,却无人注意屋檐阴影下伏着一人,正是跟随冯余祝而来的张白子,至于屋内二人谈论北军造反一事,虽说隔着一扎墙壁,却挡不住宗师耳朵探听。

你一言,一语,随着热乎饭菜奉上,一壶酒下肚,便熟络起来。

“郡守,这信...”

冯余祝酒足饭饱,却不忘正事,这信件关乎身家性命,可如利剑高悬心头,想忘都难。

“老弟莫要担心,这事交给老哥,但这信可不能就这样送上京师。”

胡经略瘫在座椅上,为让冯余祝放心,胡经略竟是不惜与其兄弟相称,只是说起时免不了心中恶寒。

不咸不淡的话让冯余祝不解,却是不知这信有何问题。

见冯余祝不开窍,想来也就是个做大头兵的命,还妄图踏入官道,着实可笑。

憋着笑,胡经略只得解释。

“这信若直接送到京师,七拐八拐兴许被他人占了便宜,到时咱们的功劳便是煮熟的鸭子也要扑腾两下飞走。”

“那大哥所言...”

冯余祝哪还不懂,当即样子谦卑,抱拳请教。

胡经略却笑而不语,回身自案台边取出空白信纸,挥墨书写。

八月十八,北军反骨已显,无望诏安,叛乱富阳,望请援救!

为了让这书信显得真实,胡经略草书狂甩,饶是冯余祝都觉这写的乱如麻。

却是不知胡经略心中早有盘算,这便只是演给冯余祝看的假戏罢了。

将书信放入还未干透的信封,招呼管家放入书房,胡经略又怕冯余祝不放心,便道:“如今天色已晚,老弟放心,明日一早这信便送往京师!”

二人相视而笑,不做过多言语,推杯换盏之间色过半。

待到胡经略招呼下人,冯余祝早已烂醉如泥。

“本郡守饮酒数十载,凭你还喝不尽兴!”

胡经略蔑视望着呼呼大睡的冯余祝,刚刚充兄道弟,下一刻便杀意迸发,对着进门下人吩咐道。

“把这人宰了,埋入后院假山旁花坛,做的干净些。”

下人对这般吩咐好似司空见惯,表情麻木托起酣睡冯余祝,朝后院而去。

没了冯余祝,胡经略也放得开,大马金刀坐在饭桌上大吃大喝,全然没了处死“兄弟”的丝毫悲伤,甚至忍不住骂两句不开眼的狗东西。

张白子可没兴趣看杀人埋尸这等勾当,也就一直趴伏在外,希望今夜能再多些收获。

...

睡梦中冯余祝好似升仙,身边美女如云财宝遍地,美酒佳肴满桌。

享受着莺莺燕燕环绕喂食,不时打赏金银珠宝,好不快活。

“傻子梦中嗤笑,也不知做了啥美梦。”

“好奇做甚,快点宰杀,回去再睡一觉。”

家丁说着,手中刀斧绞杀。

冯余祝还在梦中,脸上微笑凝固,却是头颅已然滚落,鲜血撒了一地。

“有十两银子!”

“穷鬼!出门在外只带十两银子傍身!哪家姑娘看得上!”

家丁摸索冯余祝尸身,却只摸出十两,忍不住破口大骂,却是与冯余祝杀害何老弟时说的无二,着实讽刺。

七手八脚埋了尸身,血迹攘把土就算干净了,家丁勾肩搭背回了院子,手中还颠着那十两银子...

酒足饭饱,胡经略打了个饱嗝,也算快活,便有叫来管家,转身书写半晌,又仔细阅读,见并无遗漏,这才交付管家。

“家丁中找个孤儿连夜出发,要手脚干净办事勤快,将信送到山河迅王府,报名号即可!”

管家领命,拿着信件快步而出,直奔后院。

砰砰砰!

柴房木门敲响,却是一阵摇晃,恨不得当成掉落在地,免得再受此折磨。

柴房内,少年劈着柴,听闻有人敲门,便放下斧头开门。

木门一开,月光掠过,少年皮肤黝黑,身形干瘦,只是一双眼炯炯有神,透着真挚。

“六儿,老爷命你送信,京师山河迅王府,路上切勿偷看!”

管家瞥了眼被称为六儿的少年,眼中鄙夷更浓。

那六儿却大喜过望,乌黑手掌在单薄衣衫上擦了又擦,直到泛红少了一层黑漆,这才将信件接过。

“管家爷,何时出发?”

少年声如黄鹂,格外悦耳。

管家却不想多听,只是嫌烦摆手,道了句连夜出发,便转身走了。

少年目送管家远去,手指紧紧攥着信封,泪珠在眼眶不住打转,月光下,晶莹泪珠犹如珍珠,一粒粒剔透纯洁。

少年回了柴房,想要收拾些衣物,却发现并无甚好收拾的,他平日住在透风柴房,每日便是劈柴,衣物银两也是一个不占。

即便如此,六儿却也开心,虽说柴房遮不住风挡不住,饭食糟糠堪堪垫肚,却也聊胜于无,相比于在外饥寒交迫有上顿没下顿,这郡守府便是桃源。

将信封贴身放置,六儿忍不住念起那道俏丽人儿。

“玉妹,等我与你相逢,一起过好日子。”

郡守府每隔些时日便会差下人前往京师送信,挑的皆是无父无母没靠山的孤儿,郡守美其名曰给他们找条活路,便是去到京师享福,哪里的贵人心善,最受不得看孤儿受苦。

郡守虽想把他们都送去,却是京师安排也许时间,平白进入京师被盘查也不好脱身,就换作每隔些时日以送信名头过去。

上一次送信到京师的下人名为玉儿,没进这郡守府前是与六儿相依为命,这俩都是苦命人儿,自小没了爹娘,就在这世道漂泊,也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为了讨口饭吃,二人一起进了郡守府,其实富阳郡也就郡守府要他们这等人。

私下里孤儿都赞郡守心善,给他们条活路还让他们去京师享福,简直人间活菩萨。

六儿期待着京师生活,更期待见到心头那人儿。

迫不及待出了门。

柴房木门嘎吱作响,想着在郡守府种种,六儿心中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必定要报郡守大恩。

找管事要了匹骏马,六儿急不可耐策马奔腾。

西风吹的六儿遍体生寒,却不影响少年心儿火热。

看着六儿策马跑远,管事啐了口,骂道:“赶着投胎,活该!”

一旁下人听了,心想好似每次有下人送信,这管事都会说上这么两句,却不知为何...

富阳郡街道,一人一马疾驰,直奔成门而去。

至于出城,并不妨事,富阳郡城门看管并不严,能策马的都是身份显赫,拦住盘问徒惹人心烦,还可能与其交恶,实在划不来。

屋檐上,一人在迷雾中穿行,却是张白子。

那胡经略吃饱喝足写了封信,便回去找小妾翻云覆,张白子可没有偷看人家房事这等怪癖,便跟着六儿出了郡守府,张白子也有些好奇,胡经略半夜送信去往京师所为何事。

身影如风,赶在六儿出城前拦住去路。

六儿正幻想美好未来,就见前方猛地出现一人,这可把六儿吓了个激,用力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便停住了脚步。

再看前方,一人背手而立,面庞清秀,衣着光鲜,显然是个人物。

“大哥,我这有要事,你可否让条路,小的在此多谢了。”

六儿自小养成习惯,便是与人为善,说话自然客气。

六儿这般客气却让张白子不好发作,便只得一个飞身而起,一指点中六儿脖颈。

只见六儿双眼一番,晃晃悠悠便往下倒。

张白子见状只得扶住,入手是一身皮包骨,轻的吓人。

但此时却也不是可怜的时候,张白子快速从六儿怀中摸出信件,凑近仔细阅读,当下眉头一紧,暗道原始如此。

只见信中,胡经略自称下属,汇报都是些今日了解的北军之事,其中最为重要的事情说了三件,是件件不离一人,名为于可。

先前在郡守府偷听,张白子知晓于可官拜司天监掌事,乃是正六品官,分兼少监。是个观天识地推算历法的活,乐得清闲。虽说不比达天听有权有势,但老了也能混的个荣归故里,不至于鸟尽弓藏。

看着手中信件,张白子啧啧称奇,暗道这于可是个人物,不仅是那北军将领李安道结拜兄弟,还暗中投靠西凉山河迅王李尚文,并且隐藏身份被派去与丞相联络。

若有朝一日得见于可,张白子真想看这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不过于可身份显然是个大秘密,要不胡经略也不会为此动了杀机。可这事也并非一偏远郡守可知。

张白子左思右想,只道是胡经略偶然得知,也就不再多想。

至于信中三件事,其一阐述李安道救助于可,显然李尚文也不知于可竟与李安道结拜。

其二,胡经略请求李尚文派人援助于他,并且要求于可修书安抚北军,并且说些好话,不要让李安道为难于他,这事也好理解,毕竟北军入京勤王第一站便是富阳。

其三,希望李尚文可以派遣于可探查冯备佻是否为丞相暗线。

“冯备佻...”

萧慕吟这娘家表哥张白子可印象深刻,不仅被更夫怒骂,还折腾了富阳郡府衙许久,只为找个莫须有的八字相冲之人,着实可笑。

心下早已将信中所写牢记,张白子重新将信封放入六儿怀中,食指在六儿脖颈处一点,张白子便猛地踏出,身影好似电光挪移,眨眼便没了踪影。

几个呼吸后,六儿捂着脖颈悠悠转醒,迷茫的望向四周,好像想起什么般猛地捂着胸口,感受到信封还在,便朝怀中抹去,直到将信封掏出,检查并无异常,六儿这才松了口气。

昏迷前,六儿依稀记得有人拦路,但转念便没了知觉昏死过去,若是被那人抢走了信封,真是百死难辞其咎。

马儿乖乖立在路旁,时不时望向庆幸傻笑的六儿,搞不清这人半夜呆愣做甚。

重新上马,六儿朝城门奔去。

守城士兵也没管六儿,只是依靠在城门楼里喝着酒,嚷着谁家婆娘屁股大...

回到得贵酒楼,恒书与王二虎睡的正起劲,鼾声如雷,也不知这小皇帝如何进入的梦乡。

推开窗,张白子视线散漫出去,雾气更为浓重。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也知道了些许隐秘。

自桌案之上取出卷帛,其上已然书写的密密麻麻,只是最后星星点点,串联不完整。

毛笔沾满墨汁,挥毫泼墨,张白子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

并不是担心记忆减退睡一觉全抛诸脑后,实在是曾经那种遗忘的感觉难以忘怀,张白子可不想因为阵法磨灭了这些记忆,便只能记录下来。

晨露兮兮,附这白雾略显光亮,只是一大早会灰蒙蒙一片,看的人心口发闷,一阵不爽。

...

“宗师还要在此耗费多久,那平安道寻不着边,待朕回京派人前来捉拿吧。”

皇帝嚼着糙饼陪着梅菜,眼中没了光彩,这几日下来,小皇帝也想清楚了,在这偏远小郡惩恶扬善,不如早日回京保住帝位,还不知他失踪这几日朝堂成了什么样儿,往常虽说有奸佞掣肘,但再怎么嚣张跋扈独揽朝政,也会顾忌皇帝颜面,哪怕徇私舞弊也会找些合理由头,可如今他不在朝堂,还不知闹出多少唐事。

小皇帝都担心他回到京师这本就破烂的国家便还了君主,不如早日回去安心社稷,兴许借助张白子还能扭转乾坤,到时还天下青白,这富阳郡平安道便是首当其冲收拾的蛀虫。

恒书这番话说的没一点皇帝气魄,张白子全当没听到,只是悻悻然笑道:“如今之际,破阵才是关键,况且眼见不一定为实,有些时候假亦真时真亦假。”

张白子这话又让小皇帝一阵腹诽,暗道年纪不大却总喜欢说些深奥话,却是让人听不懂。

小皇帝拉不下脸询问,王二虎却傻不拉叽凑上来,嘴里糙饼塞的鼓囊,说话含糊不耽误求知欲。

“大人,你这说的啥意思,云里雾里的。”

张白子不想理会这憨子,自顾自吃着。

来酒楼吃早饭着实奢侈,大堂里人头星星两两。

肚子刚填半分饱,张白子抬眼就看到个熟悉身影,这身影消瘦,白胡子飘飘,若不是身上衣物略显破旧还带着三二布丁影响行头,可能还会被叫上一句仙风道骨。

“小友,未曾想如此有缘,若不介意,一席同食?”

来人正是清风上人,只是相比于昨日,这老头更显老态龙钟,兴许是找不到逆徒耗费了些心力。

“求之不得。”

张白子笑吟吟做了个请的手势,清风道人也不再客气,一屁股坐在张白子身侧,招呼酒楼小二要了些饭食,就捋起他那斑白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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