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七月以后,一天比一天热,翻箱倒柜地找出竹子编的摇椅,舒舒服服地躺在了空调出风口底下。这把摇椅是花了三千五收上来的老货,用的木料很好,扶手都包浆了,又亮又滑。

“老板,这空调出的风还没我的屁劲儿大呢,您就不能换一个吗?”店里的伙计坐在桌子边玩电脑,虽然也是风口,可我那台七八年的挂机空调,送出来的风到他那的时候已经聊胜于了。

伙计叫郭桥,今年才十九,前几年迷恋非主流,两个耳朵打了十几个耳洞,原本上面都是各种颜色的耳钉,我看得心烦,逼他都给摘了,只留了一颗最大的。常来店里的客人跟他熟了以后,都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喊他耳钉。

“换呗,你出钱咱就换,不行我从你这个月工资里扣点。”我从摇椅上坐起来,这才11点不到,后背热出了一身汗。“先别说这没用的,你去隔壁小卖店看看,拎几瓶冰镇啤酒回来,这破天,热死个人。对了,再拿几根冰棍,到时候泡在碗里喝。”

耳钉拉开抽屉抓了把零钱就去了,我也不管他拿了多少,反正那抽屉里最多也就一百块钱,凡是超过这个数的时候,我都会换成一张整的。

耳钉刚走,破空调吱吱呀呀地叫了两声便停了下来,我骂骂咧咧地搬过凳子看了一下,完全不懂,用力拍了几下,又拔了电源重新插上,还是没能再启动,只好放弃。

翻了半天找出一把塑胶扇子,上面印着男科医院的广告,我记得是从车的挡风玻璃上取下来的,这会儿成了救命稻草。

隔壁的小卖店老板是个不到三十的小寡妇,男人在两年前出车祸死了。那男人我见过,是个挺仗义的人,就是有点愣,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一个哥们给他打电话,说要弄个人,他不顾媳妇阻拦骑摩托就去了,然后就倒在了路边的水沟里。毕竟算是邻居,又不是同行,我还随了三百块钱的份子。

小寡妇长得一般,只是嘴角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痣,平白添了几分魅惑,再加上她人生得白净,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就让她成了我们这条街上的小西施。耳钉每次去都要跟小寡妇扯上半天闲淡,没有半小时不会回来,还总是假大方地不要找零。我笑他人小还想推大车,他却笑我不懂少妇的好。

刚想给耳钉打个电话催他快点回来,店铺的玻璃门被人轻轻敲响,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这哥们额头很宽,头发朝背后梳,大眼睛大鼻子大嘴,两颊和下颌刮得铁青,看起来原本应该是个络腮胡子,衣服上虽然没有明显标签,但也看得出来不是便宜货。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表,挺精致的,不过我不认识是什么牌子。要是老物件我还有点兴趣,现在这些卖高价的奢侈品,我一个都不想看。狗屁的产品附加值,品牌有上百年历史跟你最新的产品有什么关系,我还是老崔家好几代单传呢,也是上百年的产物,我就值钱了?

右手拎着一个很不符合他气质的尼龙编织袋,不知道里头什么东西。

“老板,收东西不?”他说完话,自己先笑了起来,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旧东西。”

“收”,我点点头,这么热的天还能有人送东西上门挺不容易的,我也好几天没开张了。“什么东西?烟酒我可不要。”

我这家旧货店开了三四年了,一直是不死不活的状态。最开始开也不是为了挣钱,是因为那会儿传言这块儿要拆迁了,据说拆商业房和住房给的补偿标准相差悬殊,所以这条老街上一窝蜂地开了几十家各种小店。结果拆迁一拖再拖,一直没有个确切消息,我反倒干这行干出了点乐趣。

旧货店不是废品回收站,收的东西是有讲究的。小到报纸杂志,中到邮票摆件,大到名酒名烟,必须有收藏价值的东西我才会收。至于古董什么的我不碰,因为我不懂。

最开始那两年,我收过几次所谓名烟名酒,挣了点钱就飘了,结果在一桩生意上栽了,赔了八万,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碰烟酒,只盯着一些便宜的东西收,这些虽然来钱慢,但风险也低。我也没指望这店发家致富,不过混个日子。

“是一些报纸和杂志,收这东西的人不多,我也是熟人介绍来您这的。”他将编织袋放到桌子上拉开拉链,一边是泛黄的报纸,用红色的塑料绳子捆着,另一摞是杂志,我随意地翻了翻,是些没什么名气的杂牌,看名字偏向地理和风土类,还有几本风水、怪谈,看年份确实是老东西,连出版社名字都没有,我估计在网上都搜不到,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淘来的。

对他说的话我没接茬,来卖东西的人都喜欢说这一套,好像熟人介绍来的,我就不好意思宰他们一样。

报纸是内蒙古的一个地方报,这种小地方的报纸,除非遇上点名要的主顾,一般我是不收的。“你这些东西,我这没人下过单子,我也没法给价,你要不拿别人那看看。”

“没事儿,我也是回来收拾老爷子的东西发现的,想着毕竟是老爷子攒了半辈子的心血,直接扔了有些可惜,烧了他也不一定收得到,还不如把这些转到有缘人的手里,想来同好留存着,也算这堆东西有个归宿。”这人说起话来京味儿很重,看起来在京城待了得有些年头了。“没指望卖多少钱,您就随便给个数,只要能给它们找个好主人就行,那咱们就算是交下了朋友。”

我有些诧异,往常来卖东西的,都是死命地维护自己的东西,恨不得漫天要价,像他这样半卖半送的,还真是少见。这哥们穿着谈吐不俗,确实不像是为了这点东西讲价的人。

我又翻了翻那摞旧货,报纸虽然捆得草率,不过是按照年份日期整整齐齐摞好的,看起来当初收藏的人确实用心了。我也没说假话,报纸这东西,要是碰上点名的主顾,那就能值些钱。我曾经有个买家,找一份广西柳州的报纸,一期就开出了10万的高价。那报纸一共就发行了10几期就停刊了,柳州本地人不少都没见过,要不是真的爱好这个,不会知道的。

但要是没人喜欢,你就是从创刊那天起一直到今天一期不落地都有,也只能按废品称重卖。

这哥们虽然这会儿文质彬彬的,说起话来倒是有股子江湖气。我索性照着他的路子走,估摸着给他报了个价:“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不仁义。这样吧,我给您600。”

那人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晃得我头疼:“行,就按您说的价”。

我去屋里翻了600块钱出来给他,他也塞给我一张名片。

钟馗,职务是首都市飞皇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长。

那名片材质很特殊,摸上去硬硬的,像银行卡一般。

“嚯,这名字够霸气的”我随手把名片放进抽屉,干我们这行的,留主顾的名片还差不多,卖货的就算了。要是上赶着给他们打电话,这群二道贩子能把价要到天上去。

“小时候体弱总是闹病,老爷子找人给看了以后改的名字。也许是真有用,打那以后一直挺健康,没什么病灾。”钟馗将那600块钱塞进漂亮的钱夹,“您叫我钟二就行,我先走了,有事您给我打电话。”

我心说我能有什么事找你,客气地把他送出门的时候,耳钉正好回来了。我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你怎么不晚上再回来,我都快热死了。”

耳钉闪身躲过,举起手中的塑料袋:“啤酒啤酒,别踢坏了啤酒”。

我从袋子里摸出一根雪糕,指指桌上的编织袋:“把东西放库房去,报纸和杂志分开放。我记得你有个哥们是修电器的,下午让他来看看那空调。”

耳钉叼着雪糕翻着那堆报纸,不解地问道:“为啥要下午啊,这才11点,咱俩这几个小时咋熬,让他现在就来呗。”

我拿起扇子摇着:“你是不是傻,这会儿叫他来,中午饭管不管,要是管的话你掏钱还是我掏钱。”

耳钉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抠死”,拎着编织袋去后边的库房。我脱下一只拖鞋扔向他没打到。

我拿起鼠标百聊赖地玩着扫雷,想着回头给几个主顾打打电话,看他们对内蒙古的东西有没有兴趣。我玩的是最高难度,这一局手风特别顺,马上就要破了耳钉最快纪录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将几个东西扔在桌上吓了我一跳,一不小心点在了雷上。

GAME OVER!

看我瞪他,耳钉挠挠头道:“我不是故意的,老板你先看看这个,那堆报纸不会是按重量收的吧,那你可能让人坑了,那里头夹着这个呢。”

他指着桌子上的东西,是三个黑色的小盒子,我看了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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