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登天
孙明在医院住了三天。
出院的时候，他的头上裹着纱布，手上、脚上都是伤。
医生本来是坚决不允许他出院的，耐不住本人的强烈要求，并承诺在轻微的工作之余会配合继续治疗，会按时吃药、换纱布，好话说了一箩筐。
“小伙子，你以前就受过伤，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腿。现在又伤到这一条，还昏迷了大半夜……真有你的，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司机说你还没结婚，到时候成个瘸子，你一个人偷偷哭去吧，唉。”
主治大夫被他泡软了，终于给他办了出院手续，另外还配了一个临时拐杖。
走出医院，孙明给姐姐孙黎打了个电话，感谢她送的鸡汤。孙黎要开霸道送他，他说有车。
王志强把他一路护送到政府大楼，交给了正在迎接的舒月，自己屁颠屁颠的不知道去哪里干什么好事去了。
看到这个样子，谁都以为孙明这条命是从某个战场上捡回来的。
舒月当然也不例外。她不管不顾地泼来一顿眼泪，外加一通抱怨。
“要我说，在这个大院里坐班的所有人，但凡再有一个像你这样不要命的傻瓜，承安县呵，保证会更上一层楼啦！”
她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反正，秦俊良恰巧听到了。
舒月陪他坐在花坛边一会怜惜、一会唠叨的时候，秦老大正从这里经过。
“咦？你咋就这样出院了，我正在通知常委班子去医院看你呢，让大家学习学习……月月别说他了，这人呐，是好人，就是有点轴……等会来我办公室吧。”
他们握了一下手，秦俊良就大腹便便地上楼去了。
舒月扶他到自己办公室，屁股刚坐稳，县长常正求就带着组织部长冯泰民过来了。
“呀，孙老弟，出院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经过都听说了，你是我们的好榜样。”
常正求还是那样热情。
冯泰民跟着附和了半句：“好榜样。”
他们又说了很多话，大多是锦上添花的官样文章，听得孙明耳朵发腻。
二个人才走出门，就听到冯泰民嘟囔道：“他这样卖惨，也改变不了什么，可笑。”
孙明觉得更可笑。
从小父亲就告诫他，不要跟小伙伴玩推搡的游戏，无论是把自己挤伤了还是碰断了别人的肋骨，老头子都会一棍子打死他。
现在，孙明不温不火，只是摇摇头，打定主意，懒得跟他挤。
舒月安顿好他以后，继续坐了几分钟，就香风四溢地出去了，还不忘回头一笑。
孙明接着就一瘸一瘸地去了隔壁，秦俊良的大办公室正好没有别人。
“你呀，孙明，人是非常不错，跟了我这几年，咋就跟我不亲呢。”
这是秦俊良的第一句话。
他亲自起身给孙明倒茶，一杯热茶算是给他受伤受累的慰藉吧。在以前，倒茶都是孙明做的事情。
开门见山，是秦俊良的风格。
孙明听了这句话，默不作声，只是喝茶。他完全可以体会到，这开门一句定下的基调。
这茶很烫。
书记办公室之大，对于孙明来说，可不陌生。
他最反感墙上的“励精图治”那一幅字。
这四个字虽然大气磅礴，却不知道市里那个著名的老书法家当初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本人要求吧，反正看起来就是讽刺。
就像挂“上善若水”大多不是良善之辈、“厚德载物”差不多都是用来掩盖无德无能，意思差不多。
现在都时兴这调调。
“该死的雨，终于停了……这一次，你出力了，辛苦啦！”秦俊良胖墩墩地坐回自己的位子，话锋一转，面无表情的问：“舒月的事情，老书记跟我讲了二次，你自己是怎么看的？跟我说实话。”
该来的，终于来的。
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孙明整整四天。
孙明正在想，自己该跟秦俊良怎么说呢，说哪些方面，体现什么观点？
秦俊良不劳他的驾，先入为主地替他回答了。
“依我对你的了解，你大致是不会轻易就范的……要我说，娶得美人归，从此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多好啊！你看承安县，哪个还能够有这么大的福气？如果换成我，咱明人不说暗话，那绝对是奋不顾身、一路飞奔……这简直是十全十美、走狗屎运啊。”
秦俊良用胖乎乎的手抽出一根盒子，啪地点着，接连吸了三口。
烟雾缭绕中，他思忖了半分钟，又接着说：
“这次常委班子增选，不大好弄！班子成员大多数是他的旧人，包括我。老狐狸这一关，不好过啊。”
这可能就是舒同口里所说的“准备工作”吧。
这个问题，估计秦俊良也琢磨了好久，已经形成既定方案，根本不需要听取孙明本人的意见。
既然，他今天有兴致，干脆就让他一吐为快吧，大家都不用藏着掖着。
如果陈述自己的想法，不但不能改变他的部署，反而于事无补。
孙明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等着他的终极判决。
秦俊良见他没有说话，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孙明，按说，我们俩的关系，应该不算疏远吧，上上下下，你跟我走了几年。我是过来人，听我一句劝，好好再考虑一下如何？这是为你好呢……你看这栋楼里，大家打破头颅求上进，迂回辗转谋婚姻，为的是什么？你小子五子登科，一步登天，还不乐意啦？！”
他说着说着，站了起来，在宽大的办公室内踱步，一时快一时慢，看得出他的心潮澎湃。
“可是……”孙明才说出二个字，就被他快速地截断了。
“没有可是。迂腐！你的那些儿女情长我还不晓得？那些都是虚的，官场没有浪漫，现实一点好不好……如果我二三十岁的时候，有这么好的机遇、有这么高的起点，我现在还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忽然，老大秦俊良笑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很诡谲。
孙明抬手擦了擦脸，虽然他并没有出汗。
小说《为官一任》试读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