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微微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埋怨道:“咳,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忘呢,赶紧去告诉他。”

张彩凤羞怯地低下头,晃了晃王氏的胳膊,红着脸说:“娘,还是你去说吧。”

王氏摇摇头,想去追刘家栋,看看已经走远了,就大声喊:“家栋,你媳妇儿有啦,你快要当爹啦,一定给好好地回来——”

周围的人纷纷看着王氏和张彩凤,张彩凤臊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她不知道,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笑话她的,刚刚怀孕的妻子送丈夫上战场,这种场面令人心碎,谁能笑得出来呢?

刘家栋听到了王氏的喊声,心中剧烈地翻滚起来,激动得浑身乱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告诫自己:“要当爹了,我不能死,我得活着回来。”

刘家梁高兴得直想蹦高,扯着嗓子喊:“哥,你快要当爹了,我快要当叔父了,真是太好啦!”

同行之人纷纷向刘家栋表示祝贺,刘家栋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冲着大家傻笑。

看着刘家栋和刘家梁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刘老全、王氏和张彩凤这才转身往回走。三个人都只顾低着头走路,谁都不说一句话,各自想着心事。刘老全和王氏自然是满心替两个儿子担忧,而张彩凤在替丈夫担忧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心情。

张彩凤的娘家在张家村,与刘家村隔着一条桑干水,直线距离不过三四里,但通常没有摆渡,来往很不方便。张彩凤父母双全,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妹,家里有几十亩地,生活不算富裕,也不算贫穷。最近一两年,官府征粮特别多,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不得不挖些野菜搀着吃,除此之外,在张彩凤的印象里,她从没挨过饿。

三年前,由媒人说合,爹娘把她许给了河对岸刘家村刘老全的大儿子刘家栋。刘老全家的情况比张彩凤家略微好一点,老夫妻俩身体都很结实,田里家里的活计都拿得起放得下,两个儿子也都长大成人,一家四口至少顶三个壮劳力,把河滩附近的三十亩肥田侍弄得有模有样,只要不遇上大灾,收成就不错。在张彩凤家吃野菜的时候,刘老全家仍然全是吃的粮食,只不过比平时稀的多些、干的少些。

基本上来说,两家算是门当户对,更有一层,刘家栋读过两年私塾,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这在农村可不多见,而张彩凤长得身材高挑结实,浓眉大眼,相貌出众,孝敬父母,爱护弟妹,吃苦耐劳,田里家里的活计样样拿得起来,在十里八村是个小有名气的俊姑娘。两家的老人都对对方非常满意,媒婆从中穿针引线,这门婚事很快就确定下来。在张彩凤二十岁那年,刘老全夫妻就想把她娶过门,只因为张彩凤的弟弟妹妹还小,家里缺乏劳动力,她的父母把婚事往后推了一年,在大业七年九月,地里的事都忙完了,这才让张彩凤过门。

虽然早已经知道刘家家境不错,刘家栋人物出众,可过门之时,张彩凤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知道丈夫是否恩爱,婆婆是否苛刻。过门之后,张彩凤的心踏实下来。刘家栋对她很好,很会体贴人,而且她还了解到,刘家栋会武功,水平在刘家村名列前茅,这让她有了一种安全感。小时候,村里一些跟她同龄或稍大的孩子欺负她,她非常希望有个哥哥能保护她,现在她找到了被保护的感觉。王氏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太太,对儿媳妇有一点点苛刻,不太过分,在张彩凤的忍受范围之内。刘老全脾气非常好,因为自己没有女儿,有意意间把张彩凤当成女儿,对张彩凤很是关照,每当王氏指责张彩凤时,他总是从中调停。总的说来,张彩凤对这门婚事很满意。

然而好景不长,过门才两个月,里正领着几个当兵的到村里征夫,点名要刘家栋和刘家梁。刘老全当时就急了,抗议道:“里正大人,咱不能逮着一家往死里整呀。我这两个小子上半年刚刚被征过,怎么又要征他们?”

里正解释说:“老全,你没弄明白,上半年征家栋和家梁,是让他们往怀远镇运送军粮,这一次征他们,是让他们随军出征,负责运送粮食和军需,是两码事。”

“什么两码事,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码事。”刘老全说:“不管是去干什么,都是为官家出差,不能光征我们一家,总得轮着来吧?”

里正把脸一沉,喝斥道:“刘老全,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轮着来,家家户户都有份儿,上次是这样,这一次也是这样,只要有丁就得抽,哪一家都落不下。这是官府的命令,你敢不遵?”

这下子刘老全没了辙,他知道,上次征夫确实每家每户都有份儿,看来这一回也是这样,不可能逃得过去,便赔着笑脸央求道:“里正大人,您别生气,我们小老百姓哪敢不遵官府的命令,实在是有特殊情况。您也知道,俺们家栋刚刚成亲,能不能通融通融,只让家梁去。”

里正说:“官府的命令是四丁抽三、三丁抽二、二丁抽一,十八岁到四十五岁的男人都算。你还没过四十五岁,也算是一丁,你们家应该出二丁,不让家栋去让你去呀?”

“我去就我去。”刘老全毫不迟疑地说。

刘家栋马上说:“爹,你不能去,路途艰险,你身体又不太好,吃不了那个苦,还是我去吧。”

“你给我住嘴。”刘老全止住刘家栋,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给我生孙子,只要能给我生个大孙子,我就是死在外面也心甘情愿。”

“打住、打住,家常里短的事少在这里说。”带队的哨官指着刘老全说:“就你这身子骨儿,想去我们也不要。少废话,把两个小子给我带走。”他一挥手,上来几个当兵的,不由分说,把刘家栋和刘家梁推搡着往外走。

王氏急了眼,从屋里冲出来,里正上前拦住,半是警告半是劝解地说:“老全媳妇,你想干什么?我劝你识相一点,别做傻事,要是惹急了那些兵爷,揍你一顿白揍,人该拉走还是要拉走。”

王氏还不甘心,刘老全赶紧把她拉住,这种事有理也讲不清,跟当兵的争执只能是自找倒霉。

张彩凤站在屋门口,靠着门框,泪眼巴叉地看着丈夫被当兵的带走,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

跟着队伍行进,刘家栋也在想着心事。当初媒人前来提亲,说张彩凤长得很俊,刘家栋并不十分相信。媒人就是靠着嘴皮子吃饭的,她们能把一缕风说成倾盆大,能把一粒芝麻说成一片西瓜地,她们的话顶多只能相信半成。不过刘家栋还是接受了这门亲事,他主要考虑张彩凤是家中的长姊,上有父母,下有弟妹,应该很能干,很会照顾人。自己的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儿子再孝顺也不可能对老人照顾得细心周到,需要一个会照顾人的儿媳妇。

洞房花烛之,刘家栋惊喜地发现,这一回媒人还真是没有特别夸大其辞,她的话有七八分的准确度,整个刘家村的闺女里,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张彩凤。刘家栋非常满意,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张彩凤,洞房之二人极尽缱绻缠绵。在操持家务方面,张彩凤的表现也没让刘家栋失望,炊爨舂磨,缝补浆洗,张彩凤几乎一个人全部包下来,大大减轻了王氏的负担。对公婆,张彩凤精心照顾,彬彬有礼,完全尽到了子妇之责。对于这个媳妇,刘家栋百分之百地满意,从心底爱上了她。当王氏责难张彩凤时,他不好当着母亲的面维护媳妇,总是在背地里对张彩凤百般安慰,替母亲赔不是。

燕人尚武,每个村庄都有练武之人,刘家栋从小就喜欢武术,拜师求艺,勤学苦练,练就了一身不错的功夫,在刘家村少有敌手。有点武艺的人总是想找机会施展一番,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是最好的结局,刘家栋也是如此。对于这次随军征讨高句丽,刘家栋并不抵触,要不是因为刚刚结婚贪恋新婚妻子,另外也担心家人不同意,他有可能主动投军。里正带人去他家征夫,给他提供了上战场的机会,正中他的下怀。同村的三十多个小伙子被带到军营,人人都悲悲戚戚,只有刘家栋神态安然

向士卒打听得知,这一军的大将是皇上的亲信之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刘家栋心中暗喜。跟着凤凰好飞翔,那宇文述乃是士族出身,其父宇文盛在北周时就因战功而位至上柱国,宇文述本人自小就非常骁勇,弓马娴熟,在北周武帝时担任开府。北周静帝时,时任左丞相的杨坚专权,尉迟迥起兵反对,宇文述参与了镇压尉迟迥的战斗,立下大功,被破格提升为上柱国,进爵褒国公,赐缣三千匹。隋朝建立以后,宇文述官拜右卫大将军,参与了攻灭南陈的战斗。陈后主李煜投降之后,陈吴州刺史萧瓛拒不降隋,拥兵自立,宇文述奉旨率兵讨平之,因功拜安州总管,赐物三千段,并封他的一个儿子为开府。以上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令宇文述地位显赫的原因是他参与了杨广夺嫡的行动,为杨广出谋划策,并与杨素一起奔走,最终让杨广登上了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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