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已经褪去红色的窗花,宁木一行人朝屋内看去。

屋内。

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位神色老态的女子。

身上盖着一张破旧的被子,被子上有一块明显的凸起,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个尖尖的形状。

该女子吊着一双三角眼,高高的颧骨撑起了脸上大部分的肉,面色是黄中带红。

眼前的场景给人什么感觉呢?

宁木的脑海里突然联想到了与之完全关的东西。

此景就像一块被宣判了不具有种植价值的土地终于等来了上天的恩赐。

宣扬爱与平等的上帝最后给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一颗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种子。

还没有想完,宁木的目光就被屋内的动作再次抓住。

只见,一与路边被砍倒老树的树皮二的手自被子里伸出,坚定地往被子上摸去。

终于摸到了那块凸起。

女人笑了,露出略带黄渍的牙齿。

前面一直半死不活吊着的三角眼也眯成了一条线。

看不清线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宁木根据女人后续的动作可以判断这是一个非常痴狂的女人。

因为女人干枯的手不停地在被子上的凸起处来回抚摸。

嘴里还不断地念着“阿诺…阿诺…阿诺…的宝贝…宝贝……”。

就好像这句话带了只有她一人知道的魔力。

屋内只有女人一个人。

与屋外不同。

是两个世界。

站在屋外窗户前的宁木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暗暗地朝一旁瞥去,目标是神色中带着迷茫不解的阿诺。

此刻的阿诺脸上爬满了疑惑不解震惊,像一个导航错乱的候鸟,冬天的时候本应飞往南方,却变成迎着大雪横冲直撞地跃往北方。

白活没有说话。

所以宁木也不敢轻易开口。

最终,出声的是神色莫名的阿诺。

声音没有了之前的激动。

“这是谁啊?

低下头望着白活,“和妈的声音好像啊。”语气非常平静。

白活没有回答客人的问题,反而朝她看去,“你觉得是谁?”

得到的是来自阿诺略带不知所措的低笑。

不敢相信事实是这样的阿诺再次问着:“真的是我妈?”

白活不做声,只用草绿色眼睛直直望着阿诺。

心中确定了几分,阿诺还未开口,一串泪珠就滑了下来。

一滴一滴,滴在窗台上,顺着裂开的缝隙钻进了黑暗里。

一声一声压得极低的哭泣,压得宁木感觉透不过气来。

她只能默默捏紧了放在兜里的手。

手里全是冷汗。

羽绒服的口袋一点也不暖和。

——————

屋内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宁木再次探着头往里望去。

女人似乎是累了,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早就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又轻柔又痴迷地呼喊早就沿着屋子溢散开来,没有留下一丁点。

唯一不变的还是女人放在被子凸起处的手。

即使已经睡去,手还是异常执着地搁在在尖点上,像一颗被牢牢钉进墙里的钉子。

宁木跑到屋内的目光被再次开口的阿诺抓了回来。

“我大概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不好,但是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差……”

“我的父母该废了多大心血才养活三个孩子啊!”

“家里的其他人呢,他们是在忙嘛?”

“我对不起我妈…走的时候也没让她吃酸梅子……”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怀我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阿诺哽咽着呛出一句又一句的话。

被其抓回的目光又跑到了窗户边上,宁木发现那里已经有了好大一块深色的地方。

阿诺说了好多好多。

无一不是对母亲的后悔与遗憾,还有对自己的怨恨不满。

阿诺最后说。

她非常谢谢白活和宁木可以带她来到母亲年轻的时候。

她也庆幸自己当时按照自己的第一直觉来到了这个时间点。

她要实现母亲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现在的她有能力了。

她可以为母亲做事了。

她长大了。

小心掏出放在怀里的酸梅子,梅子上的水珠已被全部擦去。

面色严肃地把梅子郑重地放在了窗台上。

“笃——笃——笃”

轻轻地扣着布满了灰尘的玻璃窗。

上面还能看出曾经贴的大红喜字的印子。

“谁啊?直接进来吧,我现在不方便出门…我得好好休息。”

屋里的女人过了好久才慢悠悠地出声。

女人的身份已经很明确了,就是阿诺的母亲,贾红花。

————————

“她会开心的吧…看见梅子?她念了好久呢?”

阿诺的脸上带着不确定的神色问着宁木、白活,一人一猫。

此时的他们早已离开了郑家的院子。

现在正走在出村的马路上。

这是进出村的最方便的一条路。

也是眼下这个年代唯一的一条进出的路。

冬天的小路上很是安静,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随着宁木等人的一直走动,远方的一个黑影也在慢慢地靠近。

这个黑影是进村的人。

黑影的体力好,脚程也快,很快就走到离宁木几人只有十几米的地方。

还在不停地朝着这边走来。

“这应该是我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早已恢复了平静温和的阿诺望着不远处的黑影说着。

“我妈当时还说我爸捎回来的梅子不好吃呢……”

黑影越来越近,走到了宁木等人的身边。

不停歇地略过他们,朝院子的门口走去。

带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

“好像是高粱的味道。”

闻到新味道的宁木耸耸鼻子,心里猜测着。

虽然身在农村,但是她也不能确定自己对于地里的一切是百分百的熟悉。

黑影的模样,她看得很清楚,因为是直接从他们中间穿过去的。

宁木的印象额外深刻。

是一位头发黑中捎带几丝白霜的男人。

黑瘦的方正脸庞,眼神浑浊,透着如寒风里烛火般的光亮,耷拉着眼皮,显得眼睛更小了,很像一条线。

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袄上还带着不知从哪里沾上的白色痕迹。

肩膀缩着,往前微微弯着。

脚下一直不停地走动。

手里拎着的袋子也随着步子来回摆动。

袋子不大,是红色的塑料袋。

没有太多原则的塑料袋,一旦装进了什么形状明显的东西,就会完完全全失去自己原来的模样,只是一个劲儿地显着装进去的东西。

这次也是如此,从外看去,袋子里面装了一个不大的玻璃瓶。

“那里面应该是我妈说了后面几十年的酸梅子……呵,冬天哪有酸梅子啊,只有前一年人家留下的泡梅子,还买到了不好的。”

阿诺的目光自黑影走过就落在了男人的身上,不给宁木,不给白活,也不给自己,只是死死地盯着早已离开的黑色背影,最后才悠悠说道。

“我好像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我爸的背影,原来还没生我的时候就弯了啊……”

“……哈哈哈哈……那他怎么还背得动我啊?”

终于转过身的阿诺低着头自己问着自己。

但是很遗憾,自己好像很难可以给出答案。

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

父母究竟是什么?

爱?

毁灭?

对于喜爱的事物,好像都是爱、讨厌、失去、后悔、爱,类似这种的步骤。

阿诺的问题,宁木没法给她答案。

她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呢。

她的生活经历也无法让她思考这么多的事情。

不过,宁木注意到一个矛盾的点。

大家都说,

家是避风港,是安全区。

是心休息的殿堂。

但是事实给了我们一个巨大的巴掌。

Ta 告诉了我们,

家,或许还是苦难的栖息地。

苦难在此诞生,

又在此延续下去。

生生不息,从未停歇。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咆哮着自己的苦难。

如活跃的火山,一次又一次。

炽热的岩浆成了书上所说的血脉。

真想大喊一句,

“我们是彼此苦难的制造者吗?”

————

宁木也不知道这个矛盾的点会在什么时候被消除。

因为眼下的事情又有了新的走向。

按理来说,已实现愿望的阿诺突然停下了步子。

打破了原先的宁静,对着白活提道:“我还能再回去一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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